第19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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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林年纪还小，只知道放了脚以后，走路也不再疼痛。在飞白身边少了很多繁琐的规矩，小黛又待她亲切，比在家里轻松自在许多，快乐得像只放出笼子的小鸟。
飞白不拘束林林，她默许甚至鼓励林林的一切想法，没事的时候，也带她去体验摩登女性是怎样的生活。
咖啡厅，电影院，百货商场，梨园，饭庄，林林坐在车子里，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俊男靓女，心思已经是松动许多，再看了些宣扬新思想的书刊报纸，飞白三言两语，倒让林林渐渐憎恶自己的旧式家庭。一提起封建二字就发怒，林林美目一瞪，那是地狱！懂吗，吃人的地狱！
飞白就喜欢她的天真气。
顾夫人也来找过林林，两人交谈之际生出不少龃龉。顾夫人怒道，“傻林林，那个女人哪里安的好心？她分明是想挑拨你我关系，让你恨我才好呢！你看你，已经收不住心了！”
林林梗着脖子道，“我并未和母亲生分，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？飞白姐姐就算没安好心，可她到底也给了我想要的！母亲能让我去学校吗？能给我放脚吗？”
说着说着林林激动起来，“我看你们是想把我关在那个笼子里，一辈子也不放出去，要不然大哥他——”
啪的一个巴掌甩过来，林林的脸蛋上立刻留了个红手印。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，疼痛让她心中的叛逆一下冒了出来，如野火燎原，怎么也止不住了。
“哦，母亲是怕了吗？”她冷笑，目光雪亮，一时间口不择言，将所有的怒火倾泻而出。“如今看来，大哥才是家里最有远见的人，早早就走了，也不用你们给他塞老婆小妾逼着生孩子。你们卖了姐姐还不够，还要卖我，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，否则，我也跟着大哥海阔天空去了！”
顾夫人怒极了，浑身颤栗地指着女儿，几乎咬碎牙齿。听听这话，那个表子养的，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，把她女儿治得服服帖帖——偏偏这个傻子还在说为她好，被卖了还要给她数钱！
失夫失子，她唯一的倚仗就是林林这个女儿，如今尝了点甜头，竟要和她反目了！她劈头盖脸地就打林林，林林本也不是个温顺脾性，不过是畏惧母亲祖父的严厉压着罢了。有飞白在身边撑腰，又放了脚，也就不再那么守拙。她躲着顾夫人的巴掌，一边高声悲呼，“姐姐，妈要打我！”
“打你，也是该的！好好的家不待，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，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高枝了，看以后不摔死你！”顾夫人的手指恨不得戳到眼睛里。
“妈，我是你女儿，不是你的仇人！再说，按道理，姐姐也是你女儿！你有善待过她吗！”林林又委屈又痛苦，不由也撕下了闺秀的规矩，向她大吼，地板也跺得咚咚响。
“你现在倒会替人说话了。”
从楼上到楼下大呼小叫不停歇，正如滚油锅里进了水，火花四溅。尔冬急急过来制止，“太太不在，沈姑娘还要静养，您们这是在做什么！”
没人听她的。
她顿了顿，“夫人，若是小小姐做的有什么欠妥当的，您大可好声好语教育她，何必拿刀动杖的呢？”她拉开面红耳赤的林林，示意她不要失态。
“夫人，棍棒底下未必就能全出孝子。再说，若要别人听了去，还以为是菜市场的笑话呢。您想必也不愿如此，是不是？”
说着又向林林道，“小小姐，夫人再怎样不对，到底也是您的母亲。哪有小辈对长辈叫嚷的，从古至今，就没这样的道理，还不给夫人道歉呢。”
尔冬狡猾地熄灭了战火。至少她们没法再发作。方才那番话两人听了只觉更气恼。顾夫人喘着气，想着她的女儿如今没大没小，还没一个丫鬟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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贴人，心中不由恼她，又恨不能将始作俑者飞白撕碎。而林林发着呆，想到那句棍棒底下出孝子，不由泫然欲泣，难道这就是她的命不成？于是干脆放开怀，哭哭啼啼起来。
这一家子，大的小的，全都不让人省心。
“有什么话，不能好好说嚜。”尔冬叹了口气，小黛才吃过药，刚刚躺下，谁知这对母女又闹成这样。太太要知道她身上有一点儿不虞——她有什么脸面见她？林林还在抹泪，尔冬冷了脸，刚想说些重话，不想沈黛就自己出来了。
她心中警铃大作，赶紧迎上去，小声问，“姑娘可是不舒服了？”
沈黛摇摇头，眉间有忧色。“顾夫人和林林原本好好的，怎么突然就势同水火了？”这下子尔冬一个脑袋三个大，只能含糊应付。
“林林，过来，你听我说。”林林走过去，沈黛细声细气，抚一抚她的背，摸着给她擦眼泪，“我知道你想去学校念书，可是也确实不能对母亲那样的态度。顾夫人疼你，你那样的态度，肯定伤了她的心。”
“她就不伤我了？”
“天下父母亲，都会为子女着想，夫人怕你和她生分了，你听我的话，好不好？给顾夫人道个歉，消了气，自然会激烈你。”
“黛姐姐，你不知道，我飞什么枝头攀什么高枝？有母亲这样说女儿？这样不堪！”林林抽抽噎噎，“难不成是上辈子欠她的，这辈子来索债了？”
“林林！”沈黛听这话任性至极，不由皱起眉，“快别胡思乱想的。”她又很伤感地道，“身为子女，哪里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不易……去吧，顾夫人那里，我会劝她的。”她拍拍林林的手。
林林不情不愿地道了歉，然而顾夫人却并不领情。
“你听别人的，也不愿听我一句劝。”
飞白从小就和这个小瞎子在一起鬼混，行有悖人伦之事。恨屋及乌，她怎能放下芥蒂？听说这个小瞎子原先还是青楼伎女，顾夫人的嘴冷冷一撇，嫌她肮脏。
伎女是怎样的人，千人骑万人压练出来的功夫，两片嘴皮子薄薄一翻，颠三倒四昧着良心的话就能出口，不过是裹着糖衣的鸩毒喂林林吃。这两个小蹄子一唱一和，林林再怎样精明，也要彻底入彀。
“罢了，你要想去学校读书，我也拦不住你，只好当没有生你这个女儿。”顾夫人神情萧瑟，眼眶也红了，“我才是上辈子造了孽的，这辈子生了一群畜生来折磨我。”
林林这下倒不安了，连连喊顾夫人。“妈，我不会不管你，等我念了书，有了工作赚了钱，可不比嫁人更好，也能照顾您？”顾夫人理都不理，甩开她的手就走。林林犹疑不决，神色凄伤，尔冬和沈黛好劝一番才勉强好些。
“母女哪有隔夜仇。”尔冬笑劝道，林林勉强一笑。
她捏着手里的信封，看了一遍又一遍。薄薄一片纸，托在手里竟有千斤重。飞白交到她的手上时告诉她是明德中学的入学通知，竟连入学考试都不必准备。她心中一阵狂喜，想了想却又浮现出担忧的神色。
长姐一切都让她自己做决定，林林第一次尝到何为自主的滋味。有了选择的权利，就也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风险。
她捏捏她的肩膀，很是亲昵。“我身边也没什么人，你若是得闲了呢，不如多陪陪我和你黛姐姐。”林林犹疑点头，飞白掐了烟蒂，细细打量着她的阔袖衫，皱了眉头。“现在还穿这样老气的衣服，这可不行，到了学校，不比家里随意。”
飞白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人，说要给林林准备衣裳，几乎要把整个绸庄成衣店给搬了回家。一件件的旗袍，洋装，礼服，睡衣，都源源不断地送来。一件件堆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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床上，真丝，锦缎，乔
其纱，朦朦胧胧，赤橙蓝绿，像彩虹一样，刹那间迷乱了林林的眼睛。
有哪个女孩子不爱华服呢？她几乎要移不开眼了。还有各色精致的鞋袜首饰，大到帽子头饰，小到戒指胸针，怎么搭配都极有讲究，还有各种舶来的化妆品，大大小小的盒子堆在一起，林林忍不住咋舌。她摸了摸亮闪闪的戒指，光线乱闪，连呼吸都逐渐滚烫。这哪里是在培养一个学生呢……她模模糊糊的觉得不对。
“难为姐姐为我这样费心。”林林有些困惑道，“可是姐姐，一个学生，重在学业，平时简朴清素就好，哪里需要这么多的衣裳首饰？”
飞白正在为她梳发，闻言不由一哂。镜子里的林林翘首看她，不施粉黛也青春动人。飞白凝视着她脸上的红晕，“你现在十五六，是女孩子最宝贵的年纪，现在不讲究些，难道等到我这个半老徐娘的年纪再涂脂抹粉？”
她抚摸着林林柔顺的长发，编成小辫，“再说，学校里也并非全是苦读寒窗的人，专有一些攀龙附凤的碎嘴小人会编排人呢。你虽不必理会，却也需要学会交际，林林。多认识些人对你不是坏事。”
林林似懂非懂，飞白温和道，“等你去了学校就知道了。”她给林林理了理衣领，她穿上了学校的制服。湖蓝的竹布衫，**一条黑色百褶裙，一双如常的脚舒展开来，黑亮亮的小皮鞋一翘一翘。东西都整理好了，箱子交与林林手上，飞白如长姊殷殷叮嘱，让司机送她去学校。
“到了学校，就好好学习，其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。若是短什么，告诉尔冬一声就好。”林林着实感激，想着自己无以为报，只有读出些好成绩来，才不至于白白辜负飞白的心意。
“真羡慕你这样年轻。”她直言笑道，“我们那时候还是民初，哪有让女孩子出门的。”
小黛听说林林要上学，也很高兴。
“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，也不太懂什么东西，”小黛很羞涩，拉住她的手摩挲。“林林，你去学校要好好念书，不是为了报答别人，是为你自己将来能过得好。若是有好攀比的同学，别理会他们，就算不得不交往，也不要跟着别人凑热闹。”
她低头想一想，将自己生存的那套东西也说了出来，那是她的姐妹，留给她的最宝贵的东西。“做人的道理，老师以后会教给你。只是无论如何，林林啊，千万不要浮躁，不要被一些东西冲昏了头脑。”
林林虽不大明白，却也感激地点点头，这个少女还不明白她话里的痛楚。
“我知道了，黛姐姐。你真好。”林林真切道。
小黛笑笑，又困倦地低下头。如绣，宓秀。她清冷的声音，温和的忠告，一别后再无相见。求飞白去寻，却也仍是音信杳然。不知道她怎么样了，逃出那个吃人的地方了吗？“妹妹，快走，别回来！”那是她最后的忠告。
她的声音徘徊在脑海里，哀愁蕴上眼眶，小黛闭上眼睛，她好想念她。/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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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她就不伤我了？”
“天下父母亲，都会为子女着想，夫人怕你和她生分了，你听我的话，好不好？给顾夫人道个歉，消了气，自然会激烈你。”
“黛姐姐，你不知道，我飞什么枝头攀什么高枝？有母亲这样说女儿？这样不堪！”林林抽抽噎噎，“难不成是上辈子欠她的，这辈子来索债了？”
“林林！”沈黛听这话任性至极，不由皱起眉，“快别胡思乱想的。”她又很伤感地道，“身为子女，哪里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不易……去吧，顾夫人那里，我会劝她的。”她拍拍林林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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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白从小就和这个小瞎子在一起鬼混，行有悖人伦之事。恨屋及乌，她怎能放下芥蒂？听说这个小瞎子原先还是青楼伎女，顾夫人的嘴冷冷一撇，嫌她肮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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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罢了，你要想去学校读书，我也拦不住你，只好当没有生你这个女儿。”顾夫人神情萧瑟，眼眶也红了，“我才是上辈子造了孽的，这辈子生了一群畜生来折磨我。”
林林这下倒不安了，连连喊顾夫人。“妈，我不会不管你，等我念了书，有了工作赚了钱，可不比嫁人更好，也能照顾您？”顾夫人理都不理，甩开她的手就走。林林犹疑不决，神色凄伤，尔冬和沈黛好劝一番才勉强好些。
“母女哪有隔夜仇。”尔冬笑劝道，林林勉强一笑。
她捏着手里的信封，看了一遍又一遍。薄薄一片纸，托在手里竟有千斤重。飞白交到她的手上时告诉她是明德中学的入学通知，竟连入学考试都不必准备。她心中一阵狂喜，想了想却又浮现出担忧的神色。
长姐一切都让她自己做决定，林林第一次尝到何为自主的滋味。有了选择的权利，就也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风险。
她捏捏她的肩膀，很是亲昵。“我身边也没什么人，你若是得闲了呢，不如多陪陪我和你黛姐姐。”林林犹疑点头，飞白掐了烟蒂，细细打量着她的阔袖衫，皱了眉头。“现在还穿这样老气的衣服，这可不行，到了学校，不比家里随意。”
飞白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人，说要给林林准备衣裳，几乎要把整个绸庄成衣店给搬了回家。一件件的旗袍，洋装，礼服，睡衣，都源源不断地送来。一件件堆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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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到了学校，就好好学习，其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。若是短什么，告诉尔冬一声就好。”林林着实感激，想着自己无以为报，只有读出些好成绩来，才不至于白白辜负飞白的心意。
“真羡慕你这样年轻。”她直言笑道，“我们那时候还是民初，哪有让女孩子出门的。”
小黛听说林林要上学，也很高兴。
“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，也不太懂什么东西，”小黛很羞涩，拉住她的手摩挲。“林林，你去学校要好好念书，不是为了报答别人，是为你自己将来能过得好。若是有好攀比的同学，别理会他们，就算不得不交往，也不要跟着别人凑热闹。”
她低头想一想，将自己生存的那套东西也说了出来，那是她的姐妹，留给她的最宝贵的东西。“做人的道理，老师以后会教给你。只是无论如何，林林啊，千万不要浮躁，不要被一些东西冲昏了头脑。”
林林虽不大明白，却也感激地点点头，这个少女还不明白她话里的痛楚。
“我知道了，黛姐姐。你真好。”林林真切道。
小黛笑笑，又困倦地低下头。如绣，宓秀。她清冷的声音，温和的忠告，一别后再无相见。求飞白去寻，却也仍是音信杳然。不知道她怎么样了，逃出那个吃人的地方了吗？“妹妹，快走，别回来！”那是她最后的忠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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