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六章 新生_爱莫能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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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六章 新生

  自从谢审言那声嗯后,人间成为天堂。全/本\小/说\网

  其实,谢审言那夜出声后,他还昏迷了五天。在这五天中,有时他会嗯一声,但我却觉得他已经好了!

  我曾在网上读过一个女xing写她和她父亲照顾她癌症晚期的母亲的文章,其中有一句说,每天早上,他们感激涕零地看着她醒来,每天晚上,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睡去。我没有提心吊胆,我只有感激涕零。

  每天一醒来,看到谢审言躺在我身边,我就笑容满面,自然在枕边对他说些亲密的话,然后去吻他。他如果在我吻上他的时候,微张开些嘴唇或舌头轻动一下。我就受宠若惊般欢喜。哥哥不许我碰谢审言除了脸和手之外的任何地方,我只好对这两个地方进行全面的照看。

  照入屋中的阳光是这么明快,夹着初夏清晨的爽意。窗外的风景,变得像一幅画面,蓝天,绿sè的树木,远处掩映的屋宇。

  起来,杏花照料我洗漱完毕,吃了早饭,哥哥和冬儿就会来看护谢审言,我排在冬儿后面,只能是个二等护士。哥哥给谢审言喂药扎针。我们会一起吃午饭。张神医会在下午来亲自给谢审言料理外伤。哥哥告诉我,对于外伤,张神医一般都是用薄刃割去腐肉,再用丝线缝合,她的膏药生肌续肤,世间独有。我没敢问她怎么给谢审言治的伤,怕我自己受不了。

  我们等张神医离开,才让人去请谢御史来。他来了,看看谢审言,自然又要骂我。大家现在觉得谢审言快脱险了,就不再给他添砖加瓦。他一个人骂一通,有些无聊,终会离开。每次他走了,我们都一致认为,谢审言的脸sè就好一些。

  我在晚餐前,会抽一点时间去看看孩子们,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好长时间没见我,看到我都又蹦又跳,一个个要背要抱。想到如果谢审言真的去了,谢御史不可能让我带这些孩子们,我看着他们就觉得格外可爱,都是我抱过喂过的孩子们哪!

  哥哥是全天的看护,不让我动谢审言。一直到晚上哥哥走后,熄了灯,才是我和谢审言的单独相处的快乐时光。我好像回到了我们在路上的ri子,他不说话,我在一个劲地讲话。我拉着他的手,对在夜中他的脸,讲我的想法和过去的琐事。

  谢审言醒来时,我们都毫不意外,张神医已经说了这是早晚的事。当时哥哥正要给他喂药,把他半扶起来,他睁了眼睛。哥哥手里的碗一哆嗦,药洒出了一些。哥哥叫道:“审言醒了!妹妹!审言醒了!”声音很大,而我就在谢审言的另一边拉着他的手。

  谢审言先看着哥哥,哥哥一个劲儿对他点头致意,谢审言闭了下眼睛,他又睁眼,转了眼睛看见了我。我心中欣喜,只对着他傻笑。他看着我,嘴唇微动,可没说出话来。我使劲握着他的手,轻声说:“审言,你真好!”

  哥哥接着说:“审言!我妹妹嫁给你了,你要照顾她一辈子!不能让她受委屈!”

  谢审言又眨了一下眼睛,看着药碗,哥哥忙说:“好,快喝药吧。”

  那天下午,谢御史来,他并不知道谢审言早上醒来过,谢审言在睡着。谢御史刚刚对我说了一句:“你既然克他就该离他远些……”谢审言突然睁眼,看了谢御史一眼。我从没有想象过谢审言作为一个新起的朝臣会有怎样的心机和谋略,从没有想象过他如此年轻,怎么能与众多大臣人员成功周旋,但那一眼中,我看到了他的深沉和严厉。谢御史一下子停了话语,支吾道:“你,醒了?”谢审言闭了眼睛。谢御史没再开口,屋中静静的,过了半个小时左右,谢御史起身走了,他显得格外苍老。

  后面的一个来月,谢审言除了嗯外,没说一句话。张神医说是因为他胸部受创,懒得说话。但他一天天地好了,脸sè有了生气。

  他每天除了药外,其实吃得很少。一碗粥或汤都要吃半个小时以上,我得说很多好话,他才咽一口。我总把他的碗浸在热水里,一会儿一换水,这样他吃到后来,还能吃热的。用钱眼的话来说,谢审言吃的是一勺一块金子。每天燕窝熬成的粥再配了各种jing贵的补品,号称用百年参王炖出的鸡汤,用灵芝煨出的鸽子汤,冬虫夏草煮的鸭子汤……没有一天少一样让钱眼看着就心肝儿颤的东西。用的银两是冬儿的制药厂的盈利。钱眼背着谢审言对我说他们怎么大赚其钱,接着就感叹用在谢审言身上至少是肥水流了自己的田,没亏什么。只是冬儿买那些东西时只挑最贵的买,说什么最贵的才是最好的,一派大小姐的作风,还当场就说要定了,结果他根本砍不下价钱,有时甚至要与别人竞价,让他每每都痛苦万分。

  谢审言能侧躺着了。一天夜晚,当我正对着他时,他努力了半天,终于说了第一句话:“你,别,担心。”微弱缓慢,几乎听不见,可我感到了想大哭的快乐,忙回答道:“怎么可能?我会担一辈子心的。”他半睁着的眼睛,在黑暗里,如隐晦的星光,我久久地看着他,觉得是在我的美梦里。他好像运了半天气,才又轻轻说出第二句话来:“抱抱。”哥哥对我天天的指示就是“别碰审言”,我犹疑了半天,说道:“如果你疼,一定出声。”他闭了下眼睛。我极轻极慢地把手臂从他的颈部穿过去,仔细听他的呼吸,如稍有变化,我就停下。等我终于把手臂都伸了过去,我出了一身汗。我弯了手臂,不敢碰他的肩膀和后背,就轻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,另一只手搭过去。我深叹了一声,吻上了他唇,他的身体轻倚在我的怀抱里。

  人世间,竟有这样的满足,这样的欣慰!能拥他在我怀中,能吻他在我唇上。他的呼吸如鹅绒般轻软,撩拨得我的心又痛又甜。他带着浓烈药味的气息,让我如痴如狂,想把他深深地吸入,藏在我的胸中。他的每一次呼吸,他的每一寸依偎,他的每一刻相伴……都是如此可贵,让我如履薄冰般小心珍惜。

  那夜之后,我每夜都会抱着谢审言,他会在我的吻中入睡。白天,有时要喂他吃的喝的时候,我也抱他在怀中。

  他的话极少,每天大多时间都在睡着。可他也许在谢御史进门前还醒着,谢御史一进来,他就闭了眼睛,不开口。自从他那一眼后,谢御史就再没有对我说过坏话,每次来只是沉默地看着谢审言。我们谁都不讲话,所以每次谢御史来的那半个小时左右时间,是最难熬的。后来,哥哥杏花他们都会躲出去,屋里就剩我和谢氏父子。幸亏我有那两天不说话的修炼,不然我也得出去。

  再一个来月,谢审言的伤口都合拢了,只是虚弱得起不来床。张神医说她要回家了,补养身体教人走路这种容易的事让她那个笨蛋师侄干就行了。这两个月来,她每天只来看一次谢审言,余下的时间都在京城行医。她说难得到一个新的地方,可以看看多种病患。李伯自然陪着她出去,钱眼谈起他们来,眼神诡秘。

  张神医走的前一天,爹说要设宴告别,被她冷然拒绝,说俗不可耐。幸亏哥哥让钱眼满世界重金寻得了一本华佗所著的“青囊经”送给了她,她才哼了一声接受了。她最后来看谢审言时,我主动出去了。她出了门,我知道她次ri早上要离开,就拦住她,向她深施了一礼,敬谢她救了谢审言的xing命。她漠然地看着我说:“他自己想活下来。”她停住,有一会儿,断续地说:“我……你问你那个笨蛋哥哥吧!”我知道她在说什么,忙又拜谢了她。她打量着我,叹了一声说:“你的确是让他放不下!”我怎么了?可我不敢说什么,赶快又躬了身。她说道:“行了!”硬邦邦地走了。

  李伯那晚来向我和谢审言辞行,说他将随张神医离开。他自从我那次被太后打了就向我爹要求脱了仆役之籍,另办了户籍,与我家没了瓜葛。后来他没去寻仇,就还在我家留了下来。现在他说有钱眼父子在,他不担心我家的安危了。爹对他说我们家就是他的家,他说他会常回来看看,他也舍不下我们。

  我含泪谢了他,谢审言也在床上致谢,可李伯到了床边,拉了谢审言的手,好久不说话。最后是谢审言轻声说:“李伯,我没有,怪过你。”这简直成了他的口头禅了,他曾经怪过谁?下面他大概要说“只有感激”了。果然,谢审言又说:“你照顾我了那么久,我……”李伯打断了他,还是说了:“我对不住你。”接着他站起来,对我一礼说:“夫人,请多保重。”我也回了礼,李伯走出门去。

  回味着李伯对我的称呼,我微笑着坐在谢审言身边。他眉梢微挑了一下,握了我的手轻声说:“夫人?”我笑出声,凑到他的脸边说:“老爷?”说完我龇牙咧嘴,像咬了口辣椒。他似乎笑了一下,又说:“娘子?”我贴了他的脸说:“夫君。”这还差不多!他叹息着低声说:“欢语。”我把唇覆上他的唇说:“审言。”

  哥哥被他的师叔千笨蛋万笨蛋骂得十分缩头缩脑,他师叔走了,他才恢复了当世名医的沉稳做派。除了给谢审言扎针,他和我开始每天扶谢审言走路,我简直心疼死。谢审言的腿部肌肉萎缩了,走得十分痛苦艰难,一步就停半天,出的汗从他额头上滴下来,在地上画出一条线。

  皇上时常派人来探望谢审言,也常命御医来诊病送药。刑部奉旨彻查此案,贾成章在狱中大鸣冤枉,说他的儿子患病癫狂,有史可察,况且,董家小姐以前对他的儿子有过殴打结下了仇恨。他的儿子得知婚讯,愤恨失常,本只想要董家小姐xing命,有人证说他的确是等着谢审言离开才下的手,所以对谢审言的刺杀是没有预谋的,不存在yin谋诡计。贾成章说毫不知晓他儿子的行径,现在谢审言幸存了下来,可他的儿子已经丧命,他只该领教子失责之过,不该承担他儿子的罪行,求皇上明察。太后也为他求情,说他为官这么多年,不曾有过失职,不该因家事涉及他的仕途。皇上最终只以治家不严、祸及他人之由,降了他两级官位。

  一天,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刘公公前来,要求单独会见谢审言。我们都在外面等候着,送他出了府后,大家聚到了我们的屋中,算是个小的家庭会议。

  谢审言倚着床头坐着,脸sè疲惫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,他半合着眼睛,谁也不看。

  还是爹首先出言:“审言,皇上定是派刘公公来看你恢复得如何,按你此时的境况,的确能以身体不佳为由请退官位。”

  谢御史说话:“不可!为人臣子,当效力至死!”

  哥哥开口:“审言,你需要时间修养,不能过于cāo劳。”

  谢审言不抬眼睛,轻声说话,他原来就声音沙哑,现在没了底气,就更小声,大家都不敢出气听着他:“我对刘公公说,商部方成雏形,我不会半途而废。”他喘了口气又说:“况且,那贾成章失其独子,ri后不会干休……”

  谢御史说道:“正是!你该回谢府居住,应为上朝做准备……”

  哥哥忧虑道:“可是审言,你的身体……”

  谢审言接着说:“我从此常住董府。”

  谢御史皱眉:“为何?!”大家都静静的。

  谢审言答非所问地说:“我将留下一纸休书,我若死去,欢语立回董家……”

  我忙说:“不许提死字!”大家都附和:“审言,不能如此信口!”

  我接着道:“你若敢写休书,就是你存了离意,你要我担心……”我也不敢说那个字了。

  爹出声:“审言不可写下休书,小女嫁给了你,你就要与她白头偕老!”

  谢御史道:“这与你是否回府有何相干?”大家又不说话了。

  谢审言淡淡地说:“我不想回去。”

  谢御史气急:“什么叫‘不想’,你常住岳家,成何体统!”

  谢审言脸不变sè:“不成体统,又如何?”

  爹赶快说:“这里有犬子照料,十分方便,谢大人暂且让审言住在我府。”

  谢御史回答:“怎么能……”

  谢审言轻声说:“我虽想返朝,但的确也感力不从心……”谢御史安静了。

  看谢御史不说话了,谢审言才继续:“要一位世情练达、知人深浅者,做我的助手,代我与众多人士应酬,执行种种方案……”他上气不接下气了。

 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钱眼,钱眼立刻聚jing会神地看着地上。谢审言静静地坐着,像快睡着了。

  好久,钱眼才叹息道:“我刚高兴了两年,当个大管家,挣了几个银子,那个药厂,更是兴旺……”

  谢审言还是半合着眼睛,低声说:“薪奉只是中等,但商部才创,百废待兴,ri后必有成就。”

  钱眼想了想:“最好有年终分红奖励,与商部盈利相关。商部是国家丰盈之所。”

  谢审言点了一下头。

  钱眼依然看着地上,又叹:“我为人懒散无束,最怕上了朝,一语不当,被皇上怪罪……”

  谢审言回答:“不必上朝面君,但要接见所有来访之宾。”

  钱眼微摇头:“我曾经说我不想成仙得道,只想在人间讨价收账……”

  谢审言答道:“商部要收取巨额税款,拨放大笔资金……”

  钱眼沉吟:“我是太傅府中的大管家,受人尊敬。我不愿向别人……”

  谢审言接道:“位置必然显要,只向我应答,有我的部分权益,但要为我分担职责。”

  钱眼以手支颌,故作忧虑:“仕途险恶,风云不测……”

  谢审言睁眼看向钱眼,慢慢地说:“同进共退,护佑彼此。”他的眼睛晶亮如漆,钱眼的贼眼也十分夺目。两个眼光撞上,半斤八两。

  对视完毕,谢审言又是副累得半死的样子。钱眼眨眼悲叹:“知音!我如此辛苦!为了你们家cāo了这么多心,现在要为国家cāo心!我图个什么啊!”

  谢御史十分愤怒:“岂不闻,王道天下,君为父,民为子,子以父先……”

  钱眼举手:“别说了别说了!我听不懂!我刚做了笔赔本儿的生意,正在伤心。”

  我说:“钱眼,广阔天地,大有作为,有什么伤心?!”

  钱眼小贼眼一瞪:“知音!谁想当官儿?我只是为了人家才答应了,又帮了人家一次!你还不谢谢我?”

  我笑:“说谢谢还不容易,谢谢你!”

  钱眼一下凝眉,闷然道:“我怎么觉得又赔本儿了?”

  丽娘叹息:“我刚轻松了两天,就又得忙了!”

  哥哥也悲叹:“我怎能再去讨账?!”

  钱眼一指谢审言:“问他!”

  谢审言闭了眼睛不睬。

  冬儿说道:“那位媒婆张嫂,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?”

  我笑道:“当然,十分jing明的样子,还很聪明,不然为何让你给哥哥去研墨?”

  冬儿轻叹道:“她说那时她看出了谢公子,姑爷,没有娶我之意,见我出言帮助你的哥哥,就想撮合我们两个人。她自己嫁了一个浪荡子,酗酒后还常打她。她说若她保的媒中有不幸的夫妻,她死不瞑目。”

  丽娘说道:“这样好的心肠。”

  冬儿又说道:“她非常能干,只是,贾家发现了是她给我牵的线,让官府把她捉去,她受了刑,供出了我们。她的丈夫在她入狱后就休了她。姑爷救了我,她也出了狱,我父母收留了她,在那里帮忙。但管家陈德十分能干,她其实可以来这里。她在外面多有往来,为人老练,完全可以为夫君管理账务和采买谈价。”

  哥哥忙道:“来吧来吧,能干就行!”

  爹轻叹一声:“审言要休息,就如此行事吧。谢大人,我让人为你准备一处院落,你可住下,也省得riri车马。”

  谢御史用鼻子出气道:“你不过是幸灾乐祸!”自己站起来走了。

  他们走了,谢审言马上躺倒,睡着了。看着他干枯黄瘦的面容,我想他还需要长时间的恢复,ri后也不能像以前那样cāo劳。有钱眼辅助,让我稍觉宽心。可当天晚上,方掌了灯,钱眼就鬼鬼祟祟地来了。他一进门就一副心虚的样子,坐在椅子上支支吾吾,谢审言坐在床上看着他,就是不说话。

  钱眼终于叹息:“我对我的爹说了,他不同意。”我刚要开口抗议,但想到这是他们俩个之间的事,就没出声。谢审言根本不接茬,等着钱眼解释。

  钱眼再叹:“我爹说我如果轻入仕途,如此被迅速提拔,一步登天,对我的福份有损。”谢审言开始闭目养神,我有些奇怪,钱眼不是言出无信的人。

  钱眼摇头叹:“我爹说他本来就误了你,你以德报怨,他的福份也危险了。”谢审言没动静。

  钱眼又叹:“我爹还说,你这副病病歪歪的样子,对我没什么保护作用。”我更奇怪,这简直不像钱眼的话了。

  钱眼看谢审言,低声说:“你就不能挽留我一下?”

  谢审言不睁眼睛说:“你想要我干什么?说吧。”

  钱眼看了我一下说:“知音,人家比你难对付啊。”我知道此时不能插嘴。

  钱眼一垂头:“我爹说了,你虽学过些剑术,只是皮毛,实在并非什么真正武艺。你要向他学习修炼内功和一些拳脚,以健体强身,好长命百岁,这样才能在官场上为我遮风挡雨,让我能赚着钱还不必担心你哪天一头病倒,我得给你收拾残局,结果成众矢之的,不能……”

  谢审言轻声打断:“不学!”我知道他觉得钱眼的爹是想还他的人情,不愿如此交换。

  钱眼忙道:“慢慢谈慢慢谈,不能一棒子就……”我皱眉,钱眼改口:“不能一口价是不是?”

  谢审言不说话。

  钱眼叹气:“其实我爹早就想让你跟他学,但是你这么大的能人,我爹不好意思问你,就怕你说不学,可看看!你还真看不起他!就像他原来怕的似的!”

  见谢审言不搭理他,钱眼一咬牙:“我虽不是个才子重臣,但我不用cāo心哪天我走了,我爹对我媳妇不好……”

  我出声:“钱眼!”

  钱眼翻了下白眼,继续说道:“知音是天字第一号的没用之人,嫁个人还把自己嫁到……”

  我又叫:“钱眼!”

  钱眼不为我所阻,看着谢审言冷笑着:“夫君哪里有那么好当的?我比你结婚早两年,可以告诉你,这其中有许多责任!我不仅要为我的娘子现在着想,我还得想着几十年后,我不能把她留在后面受苦,更别说先走一步,让她受几十年的气……”

  谢审言长叹了一声,睁了眼睛,钱眼笑了:“其实你就当是为了知音才这么委屈了自己,折了你的清高傲气,但你因此省了我们知音在你们家洗上三十年马桶,你还是忍了吧!”

  半天,谢审言轻点了下头,钱眼神秘地说:“此事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我爹和你我娘子知,就不能再让别人知了。”谢审言又微点了头。

  钱眼眉开眼笑地起身,大出一口气说道:“明ri四更天我来找你。”他转身看着我,得意非凡:“知音,人家心里又不舒服了,你开导开导他!”说完,几乎是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。

  我笑着坐在谢审言身前,他的脸sè十分不快,我抱了他,给他抚摸后背,轻声说:“我也曾被那个家伙打败过,没事,ri后咱们合起伙来,早晚能收拾了他!”

  谢审言在我耳边喃喃道:“他欺负人……”

  我点头:“对!他是敲诈勒索、强加于人!谁也不愿意欠人的情!本来你让他帮你,就已经过意不去了,他竟然又加了一层!ri后……”

  谢审言出声叹气,我抱他更紧:“没关系,来ri方长,以后,咱们使劲还,让他们也过意不去!”

  谢审言低声说:“谈何容易……”

  我继续鼓励:“肯定行,咱们要积极地看问题……”

  次ri天还黑着,钱眼就来了,把谢审言背着去见他的爹。他背了谢审言十来天,就搀扶着他走了。又半个月多后,谢审言就能自己走着去了。渐渐地,谢审言看着是jing神了好多,说话能说好几句,常睁眼看人,不像以前总是一副瞌睡的样子。

  谢御史虽然嘴上说不愿意,可在我府住的时间越来越长。他和那个老仆人每天都来看谢审言,他们还是不多说话,但谢御史的脸sè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恨怨交加。他有时会在我那些孩子们附近坐很久,看着孩子们笑闹玩耍。我觉得他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孤独的老人。大家对他都是敬而远之,只有管家张嫂常去问他所需,给他安排生活。

  谢审言自伤后就十分怕冷,虽是夏天,但他经常手脚冰冷,晚上要盖上棉被。哥哥说他气虚血亏,调养和练功一段时间就会好。现在就多晒太阳。

  于是我每天午餐后,就让谢审言半躺在外面廊下的长椅上,让他给盖了薄被,阳光正好能晒到他的半身。我常坐在他身后抱着他,和他聊天,有时把书放在他胸前,看几页书。大概是因为早上起得太早,他很容易就疲倦,每每在我怀中睡去。

  大家看见我们这么亲昵,多远远回避,可有时还会有意外。有一次,几个孩子从远处跑过,言言挣脱了莲蕊跑到了我的面前。他严肃地看着我怀中睡着的谢审言,开口问:“娘,这是谁?”我轻声说:“嘘,这是爹。”言言皱眉:“娘干吗抱着他?”我说道:“爹累了,娘就得抱抱。”言言说道:“我也累了。”我忙道:“娘先抱爹,下午去看言言时,再抱言言。”言言沉思:“等ri后我长大了,成了爹,娘就先抱我!”谢审言突然咳起来,我忙说:“言言快去玩!别把爹吵醒了!”言言不高兴地走了。谢审言轻叹了一声说:“你当初抱了他那么长时间,我都没说什么……”我笑起来。

  许多次,抱着安睡中的谢审言,听着他细微绵长的呼吸,四外长鸣不断的蝉声,远处风过树叶的哗哗声……我会想起我们走过的这一程。那所有的迷茫和了悟,所有的分离和相聚,所有的离别和回归,都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。我那最脆弱的地方恰是他爱的最难舍的挂牵,从他一开始就陪在我身边的关照,到他生死存亡之际返身相顾的掂念,让我明白,无论他多么羸弱,只要他在,他就是我的一道坚强屏障。

  如果人爱到深处,能爱所有的弱点,那么如果真有宏大的爱,一定是爱人们所有的光明也包容了人们所有的yin暗。

  恍然间,四外的景sè美不胜收,天地弥漫着可以触摸的温情,让我想起我的父母双亲,他们对我的无边宠爱,对我没有索取的给予,对我没有评价的接受……那位与我相处了二十年的伙伴,他和我的那些欢笑无邪的儿时嬉戏,那些相顾羞涩的少年少女的情意……我在这里的亲人们,我的朋友们,我的孩子们……

  面对着小小的庭院,摇曳在小径上的树影,逆光而飞的蝇虫,那些往ri纠缠了我思绪的悲欢都变得浅淡,像一杯多次过水的清茶,已经品过了滋味。

  那切齿过的人和事被滤去仇恨,只余怜悯。那个对谢审言下了毒手的小姐,她看着自己的所爱被自己折磨死去,这该是多么深沉的悲痛。那个疯狂了的贾功唯,他应是这世上唯一真正爱那位小姐的人。他看到了她眼里的神采,他欣赏她的火爆,他喜欢了她的弱点。他对自己的相貌和本质必是充满自卑,可还是用尽伎俩,想得到自己看上的人……

  回看往事,竟都是无足轻重。可就是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尘归于尘,土归于土的枉然,我也已经得到了那可以贯穿我的生命伴随我灵魂的爱。它宛若一叶扁舟,载我泛彼飘摇。滔滔莫测,激荡依旧,但我却能安立于风浪之上,携手那护我一生的人,看云生于水,ri落天边……

  夏ri午后,我在长久的端坐中,感到自己已经平静地融入了我周围的安详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

  正文到此完结!!!之后的内容因为没什么实际情节推动,将列入番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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