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_是谁家新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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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

  何小朋友在餐厅,扭扭歪歪地表示不想跟着父母出去。

  外面天气实在太湿热,医院听起来就不是能自由撒欢的地方,他更想去海边玩沙子。

  江子燕也试着用甜言蜜语这招,来打动她儿子的心,“可是,我一秒钟都离不开你呀”。不料,何智尧小脸一冷,反问为什么她之前天天送他去幼儿园。

  何绍礼在旁边笑到不行,她只好讪讪地闭上嘴。

  机缘巧合,有个小学生夏令营在酒店门口集合,前去参观洲头县一个乡村土豪赞助的海洋博物馆。

  何绍礼找领队老师,问了问情况,补交了费用,就把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外包出去。

  何智尧因为暂时告别父母而眼泪汪汪,但身体已经快速地追上其他小朋友,跟进空调大巴。他半点也不怕生,总是美滋滋地看待世界。

  江子燕望着他的小身影,直到何绍礼握住她的手。“走吧。”

  何绍礼出酒店的时候,再次戴上那渔夫帽,不伦不类地遮着他的脸。

  他们来到不大的县医院查病人档案。

  “江子燕”这个名下,没有任何记录。但江子燕没有犹豫,轻声说出另一个名字。果然,护士就把“江燕”的病历调档出来。

  根据报告显示,“江燕”第一次检查时,胎儿的基础数据在正常范围,唯独产妇的身体过于虚弱,心肺、血糖值等基础数据都极度糟糕。

  前两次产检报告结果很相似,胎儿数据稳定,“江燕”身体依旧不见好转。第三次的检查是在孕20周,这种时候开始排查胎儿畸形,即使不想要孩子,只能进行引产。但,第三次报告结果已经不翼而飞,只匆匆记了日期。

  四天后,楼月迪的羊水在家里破了,她被送到医院时,下面已经开了三公分,胎儿没有保住。

  江子燕握着复印后的报告,依旧觉得迷雾重重。

  何绍礼倒是不奇怪,这种偏僻小地方的医院没有详细的存档习惯,管理松散。有时候找找医院熟人,就能随意抽走和抹清病例痕迹。

  他在旁边,继续耐心地帮她出主意:“再让人打听她有什么朋友,查查你外祖家,那些经常来吃她餐厅的老顾客。当时的街坊邻居还在吧,问问都怎么说——”

  江子燕让自己冷静下来,她在脑海里把很多线索推理了一遍。随后拿起手机,回拨那名老警察电话。

  她直接问:“您是怎么查出,我曾经为母亲买过不少孕妇补品?”

  楼月迪自己开的餐厅,一般会从固定的渔民那里进海产和蔬菜,但餐厅本身档次不高,进的食材都是比较便宜和大众的平庸货色。唯独在那段时间,小燕餐厅一反常态,大量购买花胶、瑶柱、海参等顶级价位的海珍。明眼人一看,都知道是给孕妇或病人的进补品。

  江子燕揪着这个细节不放,她蹙眉说:“大量,多大量?有具体数字吗?麻烦您再去帮我查查,我当初买这些补品还留有进货单吗?我一共花了多少钱?”

  放下电话,何绍礼看着她脸色苍白,问:“有什么问题?“他玩味地说,“你不会怀疑,你在补品里骗她吃了什么?”

  江子燕只是捏了捏他的手。

  何绍礼厌恶楼月迪。每次提到这个女人,江子燕眼睛里的那份死寂感从来不美丽。

  他委婉地重新提出抱怨:“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明白吗?”

  他们母校U大的校训,是“祝真理,祝自由,祝正义”。而代表正义的女神忒弥斯,一手执天秤,一手拿着宝剑,她的双眼却永远都被一层白布蒙着。因为,她的终身职责只是判决,不应该是睁开双眼被世间的感情蛊惑。

  何绍礼却觉得,楼月迪已经超越对或错的范畴。她的存在,好像对所有人都是一场噩梦。

  除了一个人。

  他们站在“小燕餐厅”门口,头顶艳阳高照,餐厅已经开业。

  洲头县的人家,都会用亮晶晶的瓷砖和玻璃瓦,装饰墙面,房型窄而高,都建有三四层。“小燕餐厅”的墙面却有一条黑焦色,证明曾经发生过火灾。

  整条老街已经被规划成小吃街,何绍礼停车后,顺手在旁边的店里买了袋番薯皇夹,逼着江子燕也尝了一口。

  她没什么心情,但到底就着他手吃了,却始终没法抬起脚步走进这家“小燕餐厅”。

  最后,江子燕选择推了何绍礼一把,命令他:“你进去,把他给我叫出来。”

  何绍礼无奈地摸了摸鼻子。

  她站在对角,没等一会,何绍礼便和一个年轻人从店里走出来。对方剃着光头,脖子上带着一条金光闪闪的粗金链子,五官有些油腻。他见到江子燕,第一句话是:“燕儿,你终于回来了。”

  江子燕还没回答,何绍礼先皱皱眉。

  他早把头上那顶草帽摘了,很客气地说:“我们仨去旁边咖啡馆聊一聊?”

  曾经的红鼻头厨子,如今“小燕餐厅”的老板,他感受到眼前高大英俊年轻人的敌意,连忙说:“不用,就进咱们店说话吧。进来,我刚装了空调。”他还在打量着江子燕,嘴上连连地说:“阿姨去世,我都不知道……”

  江子燕突然露了走出县医院后第一个笑容,她轻声截断他:“阿姨?你操过多少你叫阿姨的女人?”

  何绍礼和对方都是须臾色变。

  何绍礼咳嗽一声,很专注地盯着地面,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。那厨子的脸色异常难看,他目光闪躲,终于收起假熟,手足无措起来。

  江子燕知道他姓赵,叫赵庆丰,不太有特色的名字。

  她淡淡地说:“我们就站在门口说几句话吧。我妈当初怀孕,你在干什么?”

  赵庆丰脸红一阵白一阵,喏喏开口:“……我在上课。她,她临走让我好好学本事,不要分心,我想等学完后回来帮她看店。真的,我当时同谁都没联系,真的!”

  江子燕笑容更深了点,因为这荒唐又信誓旦旦的借口。

  她瞬间想夸赞“看来你学得很刻苦呀,你那个厨子培训学校,看起来比考博士都忙呢”。触到何绍礼不赞同的目光,江子燕只轻声说:“我妈帮你还了所有赌债,也花钱供你上了那学校。但她最需要你的时候,你不在。而她临死的时候,你也不在。”

  声音很低,但每句话都用青斧,割着寒毛的冷感。

  赵庆丰一句话都没反驳。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借口多么站不住脚,面对已亡人的女儿,赵庆丰垂首,灰头土脸地站在灿烂阳光里,面容是不掩饰的内疚不安。

  江子燕望着和她岁数差不多大的男人,她干脆地问:“你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?”

  沉默片刻,赵庆丰终于抬起头。

  这个金链男居然眼圈红了,他擤着鼻子,瓮声说:“……我这辈子,再也遇不到像你妈对我这么好的女人了!”

  江子燕忍不住笑了,然后她站在街头上,挥起手重重地抽了他一记耳光。

  赵庆丰闷哼一声,何绍礼则立刻把江子燕拉到身后。

  尽管场合很不对,但他瞬间苦笑一声。

  何绍礼隐约想到过,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的,他却想不到发生这么快。两句话都没说完,江子燕情绪上来,以前那股狠劲和邪性毕露无疑。

  她恢复了冷漠的神色,说:“这一耳光,我是替我妈还你的。”

  赵庆丰惊怒不定地站在原地,但他没捂脸,也没还手,居然像是对这个耳光完全不意外。

  过了会,他避开江子燕的目光,只阴沉地抬头看着何绍礼,意味深长地说,“希望你俩百年好合。”

  何绍礼眼神微冷,但嘴上笑着说:“百年怎么够呢?”

  江子燕不耐烦听他们打嘴仗,她直接问:“你现在回洲头想干什么?”

  赵庆丰被江子燕甩了一耳光后,仿佛也无畏了,露出几分在社会上混过的痞气感。他闷声说:“回来开店。”

  江子燕冷淡地说:“你开什么店不好,非要盘下我妈以前的餐馆。”她看着那招牌上红色字体的“小燕餐厅”,只觉得说不出的刺眼,“你别跟我说,你是为了纪念她。”

  赵庆丰脸色更沉,他并不知道江子燕失忆的事,却清楚楼月迪去世时,江子燕同样没有在场。

  “我是对你妈妈不好,我知道我自己是一个畜生,所以你打我,我也认了。”赵庆丰咬牙切齿地说,“但燕儿,你不孝!”

  楼月迪对江子燕好吗?

  以前的江子燕觉得,她只是母亲的工具,她没有任何自我。楼月迪先是一个虐待者,再后来又通过自虐来逼着她妥协。

  但在外人赵庆丰看来,江子燕那一次被捉回家,楼月迪每天即使喝得再醉,都会亲自为女儿做三餐,准备热水、睡衣和拖鞋,早晚会连牙膏都主动挤在她牙刷上。只可惜,那个漂亮却冷清过分的女儿总是躲着她,即使说话,最多的也是轻声说“不”。

  楼月迪当时强调无数次,只要女儿留在洲头,好好嫁人,她别无他求。但江子燕永远在拒绝:“你不要为我做这些,如果我满足不了你的要求,你再对我生气。我不会留在这里。”

  楼月迪闻所未闻,依旧照做那些小事。意外的是,她和赵庆丰相处得很好。

  老板娘虽然醉醺醺的,但对员工很温柔。他欠了赌债,她帮他还;他说想去厨师学校,她直接帮他交了钱;他想上床,她陪他睡觉。赵庆丰原本没动真心,他只觉得楼月迪是一个冤大头,后来即使知道她怀孕的消息,也装聋作哑。

  但在外摸爬滚打几年,赵庆丰也尝遍人情冷暖。他蓦然发现,再也找不到对自己这么好的女人,午夜梦回的时候,赵庆丰发现他在想念楼月迪。

  然而等他偷偷回来的时候,才知道楼月迪已经去世了。

  赵庆丰自此戒了赌,痛定思痛,重新盘下这家小燕餐厅。

  他盯着地面,讷讷地说:“这小燕餐厅,我也给你留了一半,你也算老板娘。你将来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,永远都可以回到我这里。”

  何绍礼终于在旁边收起笑容,他阴沉地说:“你信不信,我今晚就能让你小子的店关门?”

  赵庆丰却略微抬起眼睛,看着江子燕,他认真地说:“我把你妈的骨灰,接到店里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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