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_是谁家新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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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
  江子燕将近而立之年,读到古大流氓的冷门箴言,“一个人的名字可能错,一个人的外号绝对不会错”。

  这时有人按门铃,她把书轻轻合上,再想起读的时候已经忘了页数,转眸翻到了那句著名以致传诵到有点烂俗的句子,“爱笑的女生,运气一直不差。”

  她什么也没说,静等江河入海。

  江子燕的运气,向来不差。

  或许经历大难不死,上天赏赐了残留后福,权成补偿。学位缓慢地读了三年半才成,导师向来最喜欢她,毕业时节,东海岸就业形势奇好。她面试时回答任何问题,都冷静又有条不紊,唯独眉宇有一股清愁,衬着淡色衣衫说不出的动人,像是从明后期工笔画里走出来遗世独立人物。对方欣然允诺实习,给到到比本土同学都好的offer。身份问题不用担心,早在年初抽中了H1B。

 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留美。

  十二月底的波士顿,整个城市依旧像前十一个月一样充满活力。圣诞装饰尚未撤下,前几日的风雪冻得如黄铜酒瓶盖般坚硬,几个流浪汉和他们养的巨型黑狗,在褴褛中瑟瑟地分吃香肠加曲奇。

  温暖公寓外面起着陡峭凛冽的寒风,江子燕仔细地锁了门,戴好帽子,挺直背脊,匆匆走过街道。

  她身材高挑,二手店里淘来的羊绒大衣垂过膝盖轻柔荡漾,全身被那黑色笼罩着,下颚线条有些男性化的硬朗,除了略染芙蓉色般的薄唇外再无其他色彩。双手插兜,在不笑的时候,眉梢眼睛嘴唇都透露着一股森然冷意。

  纽约下午的天主教堂像区警局,聚着神色各异又刻意沉默或倾诉的人群。她挑了教堂中前排的木椅子坐,等候的五分钟里,周围声响不平息,都在对彼此的生活和上帝窃窃私语。直到后面头顶奏得巨大的管风琴响起熟悉的轰鸣声,才逐渐安静。

  江子燕放缓表情,随着她微微起嘴角,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了,有一种奇异的光影。面部是愉悦放松,又有少许严肃混合落寞的神色。

  她来这里三年多,他人面前颜笑晏晏,却习惯于在这种教徒化的场合中,安静地想自己的心事。唯一能真正把她和周边虔诚教徒区别开的,是江子燕手里懒散握着的,并非圣经,那是一本封面磨到破损的繁体古龙。

  圣歌结束,牧师布道终了,所有人都带着那一丝像是伪装又像是彻悟的微笑从座位上站起来。

  彩玻璃映射的光辉中,江子燕笑的格外漂亮。甚至有黑人修女忍不住走下来问她:“姐妹,你笑得那么开心?有好事发生,抑或倾听主的启示?”

  不,不是。

  都不是。

  当不知道作甚么表情时,索性微笑。言有言灵,借古龙先生吉言,微笑总有好运气。

  乐观的美国人不知,几年前,江子燕的外号是女阎罗,阴冷孤傲,生人勿扰的眼神举止,相处初期颇让人吓牢牢。但现在,她不再如此。

  昨日深夜里接到邮件。

  “你的打算是什么?”对方在信件末尾里问。整封邮件36个字节,除了句号外,唯一的问号用在这里。等鼠标上移,发送邮箱后缀是万年不变的公司邮件。

  三年间,两人会定期邮件联系。除此,他没有来一通电话发一条短信,大概对她确实厌恶至极。江子燕任光标在自己眼前跳跃了会,在屏幕第三次黑下来前,缓慢敲下回复:我会回来。

  点击、发送。

  一秒都没到的时间内,她就收到了回复。

  “很好。”

  与三年前出国时匆匆忙忙的狼狈模样相比,回国反而简单从容。

  退房卖车清洁旧物告别友人,她直起腰,随意看着空荡的房间,白色遮光窗帘映衬着对面公寓的防火梯。每一次看纽约的角落,她都毫不怀疑这就是自己最挚爱的城市,无法复制,无法模仿。

  然而,没有值得自己真正留恋的东西。

  偌大公寓住了那么久,家具格局都维持刚住进来的模样,居然疏懒到连一盆植物都没有养。

  临走前夕,最后一次去街角熟悉的教堂。

  “我要回去啦。”她坐在忏悔室里突然说了句中文。

  “你在说什么?”隔壁的神父疑惑地重复问她。

  江子燕回过神,重新用英语重复一遍。她那么克冷的五官,却有着一把轻柔嗓音,吐露英文时带些绵丽:“我要回去啦。”

  隔壁很快传来神父温和地回应:“那么,祝福你那可爱的前途光明。”

  江子燕托运完两个箱子,一路走过机场海关免税店直入机舱。十几个小时里保持冰美人的模样。等飞机落地,走到机场卫生间略微梳理。

  开始五分钟里只是补妆,略微往过于苍白的唇上描着口红,耐心地把紊乱长发盘得整齐。她五官有些男性化,唯独天生唇红且薄,牵唇一笑,显得说不出的高冷骄傲。在此过程中,感应水龙头坏了对着空气突然间就哗哗溅水。旁边清洁阿姨拖着地,抬头厌烦地盯着她,想走过来又掂量着没有打扰。江子燕擦净了手,随手从包里拿出记事本。翻开扉页后,里面密密麻麻又潦草地写满同一个名字:何智尧。

  她手指轻轻抚过字迹,内心把这这个名字再珍重地念了数遍。眉梢微拢,露出苦笑,这就是自己全无印象……亲生儿子的名字。

  正在这时,手机又响起来。

  “飞机晚点?”同样低低沉沉地,却是男子的声音,正是何绍礼。

  江子燕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,抬头看到镜子里的女人,极有耐性地看着自己。

  战争已经重新开始。

  于是学着对方的口气,轻声回答:“马上。”

  对方沉默半秒,没继续催促,挂了电话。

  取行李的大厅,只剩下自己行李孤零零在托运带上。降落时间已经是半夜,接机口处围着各种人马,她推着行李车走出来,没怎么费心地就认出一名高大男子的身影。

  何绍礼。

  这名字就像什么魔咒,和她曾经毫无印象的前半生紧紧缠绕在一起。当初病床上醒来,各路人马转述那个糟糕又陌生的故事:寡言沉默又城府极深的女孩,用一位底层穷姑娘对白马王子不合时宜的热情和独特心机,几近疯狂地追求室友弟弟的何绍礼。

  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,她成功了。

  江子燕取得何绍礼父母和姐姐的信任,拆散了何绍礼曾经样貌到家世都般配的青梅竹马的恋情,步步为营,逼迫他与青梅决裂,随后把他灌醉后一举怀孕,还百般花招地成功逼迫何绍礼娶自己。

  据说向来脾气极佳的何绍礼被这个女人逼得放了狠话,他怒极反笑:“你讲什么?我娶你,除非你死。”

  已经怀有四个月身孕的江子燕一言不发,转身就从三楼跳下去。

  像传奇,但比传奇更糟糕的结局是她没死。

  不仅没死,肚子里的孩子都命大的保住了。

  唯一的后遗症,也只是失忆了。

  江子燕站在原地,远远地望着何绍礼。机场的灯光像是一桶油漆毫无章法地泼过来。刺鼻气味散去,眼前只剩下强制又冷酷的纯白色。

  她记得自己头痛欲裂地醒来,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恶意和窃窃私语,丁点都没有印象的往事。头部的撞击带来太多后遗症,在认知辨识都仍有困难的情况下,接受了保胎治疗,几个月后,懵懂地升级成为了母亲,产下皱巴巴的婴儿。

  最初半年里,江子燕对着日夜啼哭的儿子,心里的绝望多于母爱。在此期间,那位据说责任感和前途都无量的企业家丈夫,何绍礼先生,仅仅只出现过一次病房。

  当日,她还在昏昏沉沉的午睡,耳边仿佛听到皮鞋极轻地踩地。过了很久后,她被嗓中干涸隐隐地渴醒。江子燕木然地睁开眼,看向旁边的床头柜,赫然发现床边已经坐着一人。

  她一激灵,就要把手臂上的输液管碰掉。幸好,对方眼疾手快地按住。

  年轻男子戴着医学口罩遮着口鼻,只看得见磊落的眉宇。目睹她醒来亦不动声色,目光复杂依旧钻研着着她苍白的脸,简直好像此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女人。

  “子燕姐,你还认得我吗?”他终于开口,喉结在动,声音却是带着扶低的鼻音。

  她已经猜出他是谁,迟疑片刻点点头,又略微摇了头。

  这位名义上的丈夫,曾经为之疯狂的闹剧男主角终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。再过了会,听他突然说:“你口渴?”

  后来,何绍礼扶着她喝了杯半冷不热的水,再沉默看了她会便转身离开。而江子燕亦识趣,过去是场荒唐的梦,她不想再卷入任何闹剧,更下定决心不打扰他。

  偏偏事与愿违。母亲在那时候去世,她因为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赶不回去,是何绍礼出面解决从医院到下葬的所有问题。她不肯把孩子交给何家抚养,每日苦撑做小脑恢复记忆和恢复肌体的训练,还要照顾小儿黄疸的何智尧。月嫂换了三名,依旧请得不满意,她心力交瘁缺乏奶水,深更半夜给孩子做各种辅食时,不慎把热水洒在整个脚面。

  凌晨四点,何绍礼接到她勉力打来的求助电话后迅速赶来。他亲自收拾好一切,再转身时严肃的表情。江子燕脸色煞白,双眼无神,靠在角落里终于站稳。

  他看了她片刻,终于开口:“子燕姐,你现在这幅样子……”

  她勉力集中视线看着他,何绍礼这次前来没有带口罩,剑眉深睫,但又有一张娃娃脸型和酒窝,极挺的鼻子。

  何绍礼顿了顿,斟酌地继续说:“不如你出国休养一段时间,我来照顾这个孩子。”

  四下空白。沉默的对峙中,江子燕咬唇望着他。那会她整个人只瘦到剩下骨头架子,发如枯草,唇上不再有多少血色,但依旧是冷硬的模样,不笑的时候还有些鬼气森森。

  她说:“凭什么?”所有内容使用搜索引擎转码技术抓取自网络,如有侵犯版权,请来信mm@告知,本站立即处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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