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闷雷_月港往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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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闷雷

  逢着周末,不用同那些精明的老总周旋。孟淮檀煮了杯咖啡,靠在阳台的椅子上随便翻了两眼文件。大半下午的阳光温煦得很,引来些模糊困意。

  偷得浮生半日闲。

  然而睡意未成,却被只竹蜻蜓驱散了大半困倦。

  他并没有同其他别墅主一般在门口挂上游客勿入的标牌,只因这公馆的门头装饰已然与庞的不同,便是随意看上一眼也知必不是对外开放的地方。

  然而岛上的小孩子自是不会有这样的顾虑,误闯倒也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事儿。

  只是孟淮檀没想到,会在这里看到秋渔。

  回头时见着门外棕榈树后露出的半边侧影,绿色的吊带裙,手臂白的发光。

  敏锐若孟淮檀,怎么会看不出秋渔几次三番的推拒。只是或多或少也知她心里的念头,总归是心有不甘罢了。

  不过这姑娘明白得很,清楚最稳妥平和的相处方式。

  谁也不招惹着谁,省了好些麻烦,脱身得极快。

  方才昏昏欲睡时,孟淮檀不是没想过去找秋渔,只是左不过怕冒犯了,到底是没去成。

  所以在这里见到秋渔,实在是件出乎孟淮檀意料的事。

  他没有冒昧上前,反而重新上了楼。看她这意思,倒是不想被他发现,那自然是要顺着。

  然而好不容易等着秋渔自己走进来,她到真像是来观光的,碰碰绿植看看喷泉,完全没想着要找他。

  孟淮檀走到秋渔身后,正巧看到她用手拨开池水。

  五六点的时间,日头倾斜,昏黄的暖光洒在她的发梢,鼻尖,肩头和手指。寸寸缕缕的光落在皮肤上,白皙又细腻。

  秋渔纤瘦,吊带裙勾勒着她的身形,背后的两片蝴蝶骨好像能飞出来。

  她用一个金色的抓夹把头发松散地绾在脑后,额角随意落了几缕,脖颈纤长漂亮。

  这样正好的时间连池水都是金灿灿的,秋渔的指尖掠过水面,让孟淮檀想起电影《赎罪》里女主角跳进水池的场景。

  温暖的傍晚,容月公馆闯入了条慵懒的人鱼。

  秋渔站了起来,脑子里后知后觉孟淮檀那句话。

  他是在同她说明那排在池台上的英文刻字。

  有一瞬间,秋渔会以为那是孟淮檀对她的某些倾诉。慢慢反应过来,原不过是电影台词。

  她像事前想好的那般,说出了预先准备好的借口,“不…不好意思,我以为这里是开放景区…”

  眼前的人瞳孔透亮,眉眼间带着浅浅疏离,指尖轻捏裙摆的模样,看上去倒还真有股窘迫的意味。

  顶着这样一张脸,很容易会被骗过去。

  孟淮檀唇边掠过个微不可见的弧度,顺着她的话,笑道:“没关系,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,能被你当成景区,倒也算得了你青眼。”

  话落,孟淮檀偏了偏头,“来都来了,带你四处走走?”

  秋渔弯了唇,“好啊。”

  顺水推舟。

  两个人之间隔着些距离,孟淮檀显然真的把这里当成了景区在领着秋渔闲逛。庭院里栽种了很多植物,有些能叫的上名,有些秋渔见都没见过。

  孟淮檀并没有带她返回方才下来时经过的楼梯,而是从正对喷泉的正门进去。

  屋内的设计风格复古低调,靠墙有个巨大的壁炉,楼层挑空的部分是一整面风景壁画。红褐色的旋转楼梯,木地板,墙壁上挂着油画。

  吊顶圆弧形,坠着个风铃花法式复古吊灯。

  秋渔讶然,脑海中恍惚构想出《简·爱》里威严宁静的桑菲尔德庄园。好似下一刻,费尔法克斯太太就会端着烤好的面包迎面走出来。

  然而不过是瞬间的想法,下一刻秋渔就将它抛之脑后。

  原因很简单,孟淮檀显然要比桑菲尔德的主人罗切斯特先生要好看的多,也温柔的多。

  主楼中有一处天井,中央栽种着绿植,旁边是套复古式桌椅。斜对面有处飘窗塌,上面搁着矮几和两块藤垫。

  天光渐渐暗下来,楼中的灯光亮起,昏黄带着暖意。

  “你一个人住这儿?”秋渔问,这栋别墅太大了,却好似没什么人气。进门到现在,除了孟淮檀,没看到半个人影。

  孟淮檀明了她眼中的疑问,“嗯,只是暂住。”

  “这栋房子原本的主人是对老夫妻,两个人研究了大半辈子古典音乐,这里本来是他们修养的地方。”他走到岛台边倒了杯温水,“去年二老被子女接到了法国,这儿就闲置了下来。”

  他声线平缓,仿佛在讲述故事般温和。

  边说着,孟淮檀伸手把玻璃杯递给秋渔,“我也是偶然买下了这栋房子,之前一直在国外,这次来月港倒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。”

  价值不可估量的古旧别墅,被他当作短暂的落脚之地,实在暴殄天物。

  秋渔心情复杂地接过那杯水,甚至开始怀疑,这手中的清水怕不是从哪个王孙贵胄的古董水樽里接引过来的。

  看着眼前姑娘看向自己时一眼难尽的眼神,孟淮檀了然,他笑了声,“喝吧,噎不死人。”

  “我还真怕会噎死我,”秋渔的指尖略过纹理凸起的杯壁,“到时候打120都来不及。”

  “那行,就当给你赔罪,晚上请你吃个饭?”孟淮檀轻飘飘抛出句话,倒不像是在开玩笑。

  秋渔反问,“你赔什么罪?”

  “赔差点噎死你的罪。”

  一本正经地说最不着边际的话,顺着方才的话题,上演了出拙劣的邀约戏码。

  秋渔有些迟钝地意识到,方才那场“误闯”的把戏其实漏洞百出,或许孟淮檀早就识破了自己的骗局,只是包容了她的心思,顺着演而已。

  也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迁就她,还是没来由地兴致盎然。

  原本以为是自己瞒骗了过去,可偏偏就是有人为她的小心机买单。

  秋渔喝了口水,也不挑破。她笑了下,接了孟淮檀的话,“那就有劳你破费啦。”

  “称不上破费,你不嫌弃就好。”

  还没等秋渔反应过孟淮檀这句话的意思,他率先穿过了客厅隔断,往开放式厨房去。孟淮檀把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,打开了双开门的冰箱。

  “秋渔。”孟淮檀转过身看她,“你吃海鲜吗?”

  有大概三秒钟的迟疑,秋渔明白了孟淮檀要做什么,她看了眼那满满当当的冰箱,然后微微点头,“不过——”

  “不吃辣。”孟淮檀替她说了接下来的话,笑道:“你的忌口我还没那么快忘记。”

  闻声,秋渔往前走了两步,问他,“要我帮忙吗?”

  孟淮檀拿了蔬菜出来清洗,偏头示意秋渔可以坐在中厨吧台后,“你可以负责监工。”

  也不知是不是正好赶了饭点儿,来的还真是时候。秋渔的手支着下巴,静静看着孟淮檀游刃有余的动作,闲散人一个。

  水流冲过菜叶,孟淮檀仔细将每一片都洗净摘掉。他的刀工很好,手握着刀柄,青筋和腕骨分明,水珠一颗颗从手背的根骨处淌下来。

  看这样子,像是经常下厨。

  “你自己住吗,感觉你很会做饭。”

  “嗯,一个人在家偶尔做做,比不上大厨,不过也不差。”孟淮檀把切好的蔬菜放进玻璃碗里,然后抬眼看她,语气玩笑道:“难得有个人能来好好审视我的厨艺,不用给我留面子。”

  秋渔:“那…我尽量?”

  晚餐孟淮檀选择了海鲜意面,做法并不难,孟淮檀时不时还能和秋渔聊上两句。

  然而时间久了,就有些分身乏术。

  只因秋渔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了他身上。

  意面入了锅,孟淮檀调整了火候,冷不丁看向秋渔,“突然觉得,让你坐在这儿可能不是个明智的决定。”

  秋渔不明所以,迎上了孟淮檀的眼神。

  “要不你换个地方监工?”孟淮檀的嗓音懒倦又温柔,解释道:“我会分神。”

  或许是秋渔天生不懂迂回转圜的门路,对于他的话仍有些一知半解。

  见此,孟淮檀无奈笑了声,“你这样看着我,我很难不分心在你身上。”

  经了他提醒,秋渔才发觉自己方才好像确实是盯他盯太久了些。孟淮檀温声解释自己的困境,平铺直叙秋渔对他的吸引,好似只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,并不让人感觉轻浮。

  还没等秋渔想好说什么,耳边突然传来呼啦的破窗声。

  秋渔闻声回头,看到客厅一扇半闔的铁艺拱形窗被吹了开来。

  外面又起风了。

  这窗户开得还挺及时。

  “我去关窗。”

  再次返回餐厅的时候,孟淮檀已经摆好了桌。他站在流理台后面洗手,见秋渔走近,便关了水龙头问她,“想喝什么?”

  “都行。”

  孟淮檀坐了个邀请的手势,替秋渔拉开了椅子,顺便还为她倒了杯鲜柠檬水。

  “不合你口味千万和我说一声,总得得了人鞭策才行。”孟淮檀笑着开口,他坐到餐桌对面,“不用给我面子。”

  餐桌上摆着两个花浮雕餐盘,意面的香气攻人鼻息。番茄汁酸甜,鲜嫩的扇贝和基围虾色泽漂亮,小墨鱼切了十字花刀,还加了罗勒叶。

  秋渔抬眼看他,“这么不自信?”

  闻言,孟淮檀并未答话。

  秋渔很配合地尝下了第一口,片刻沉默。

  “你太谦虚了。”

  孟淮檀笑了笑,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
  寥寥闲谈间,孟淮檀提及这栋洋楼的故事。它始建于上世纪二十年代,归属月港一位姓蒋的富商。这位蒋先生在后来移民到了悉尼,月港得到开发后,容月公馆便辗转到了那对老夫妻手里。

  那几年的月港还不如现在热闹,与世隔绝的小岛静谧又安逸。老夫妻在这里住了六七载,闲暇的时间还会去岛上的艺术厅教小朋友音乐。

  老夫妻有个儿子是钢琴家,常年在外满世界飞,不过每个月都会回国陪二老小住。

  他们全家移居法国后,容月公馆也曾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寂寥。直到孟淮檀回国,他在一次音乐会与那位钢琴家有了一面之缘。

  一场还算愉快的饭局之后,钢琴家提及这栋闲置的洋楼,至此便是之前的故事。

  秋渔不免想到喷泉池旁那排英文刻字,痕迹潦草粗糙,应该是人为的。

  “那排刻字,是那位钢琴家刻的吗?”

  思及此,孟淮檀笑了下,“容月公馆这地方倒是招小孩子喜欢,那排刻字就是他们的手笔。”

  他说,很久之前岛上来了个摄影师,他在海边搭了个露天电影幕,播的就是《史密斯夫妇》,还在离开之前办了个简单的摄影展。

  年纪小的孩子们还不会对这样的电影感兴趣,却在摄影展当天,从作品下发现了这句话。

  老夫妻当时教孩子们音乐,也欢迎岛上的小朋友来容月公馆作客。其中有个孩子在喷泉池旁刻下了这句话,他并不知晓这句话的浪漫含义,但认识一个单词,Christmas。

  下雪天,圣诞袜,礼物,苹果和麋鹿。

  那是故事里的圣诞节,小朋友和老夫妻说,他们也想过次圣诞节。

  但是月港不会下雪,也没有圣诞树。

  那一年的冬天,老夫妻早早装扮好了艺术厅,做好了糖果和披萨,然后邀请了岛上所有的小朋友,给了他们漂亮的圣诞袜。

  每个袜子里都有一颗水晶球,里面的布景是挂了小灯的圣诞树,还有漫天的雪花。

  这是老夫妻在月港的最后一个冬天,这件事也就被当成个温馨的小故事,被钢琴家说与了孟淮檀听。

  任何东西都会因为它背后的故事而韵味十足。

  孟淮檀握着玻璃杯,无意识晃了晃里面的冰块,嗓音缱绻,“只是现在看,容月公馆可能不止招小孩子喜欢。”

  闻声,秋渔拿圣女果的动作缓了下,她把红果放进自己口中。酸甜在唇齿间爆裂开,清爽又可口。她说,可能吧。

  秋渔靠在座椅上,温声道:“小孩子比大人懂得及时行乐。”

  话落,秋渔耸耸肩。一手支着下巴,低头用叉子玩了玩餐盘中的罗勒叶,像是随口说了句,“我年纪又不大。”

  孟淮檀的拇指指腹在食指骨节上缓缓打圈,像是在琢磨秋渔那两句话的意思。

  兴趣确实是个很微妙的东西,就好比此刻的孟淮檀。

  在这样的岛屿海岸相遇,怎么能轻易放下。

  孟淮檀微微弯唇,“想看雪吗,我带你去。”

  “现在可是炎夏。”秋渔抬起头,笑道:“京市也会下雪,在哪儿都一样。”

  不过是一场雪,有没有你孟淮檀都大差不差。

  孟淮檀听懂了她的意思,笑意更深,这姑娘还挺会拿捏人。

  也是,一开始本就是他孟淮檀央着人家。

  忽而,窗外轰隆一声闷雷,狂风在地面腾起,看来是又要下雨了。

  秋渔看了眼手机,转而道:“时间不早啦,得趁着下雨前回去,今晚谢谢你的款待。”

  说完便要起身,走得倒是痛快。

  “秋渔。”孟淮檀叫住她,眸色深沉,唇边仍带着笑意。他看着眼前窈窕的姑娘,杂念中生了点无奈心思。

  秋渔没应声,等着他接下来的话。

  “天气预报说会下一整晚的暴雨。”孟淮檀指腹轻叩着桌面,和她细细阐述困境,“这里到你住的地方少说也要半小时的路。”

  法式复古的玻璃灯下,昏黄暖光衬得孟淮檀更加温和沉稳。桌上有个烛台,火焰设计,摇摇晃晃的光影,怎么看都觉得迷离。

  “容月公馆空余的房间倒是挺多。”孟淮檀笑着看她。

  男人说话的节奏慢,让人听得清晰,他说,“秋渔,要不你别走了。”

  像是故意要给孟淮檀的提议配合,窗外轰隆一声。

  又是一声闷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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