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节_蒸汽大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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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节

  而他多年斩妖除魔,妻子早逝,仅有的一个视若珍宝的闺女也……

  真不公平。

  他俞达虞当年的鲁莽害死如此多兄弟,若不是因为那时他自己也废了,裘百湖非要拉到衙前判他重刑不可。就这么一个人,还能在池州的地方有院有房活的好好地。

  裘百湖垂了一下眼睛,抬起手来,俞星城手上的白绸飞走,搭在了官差的胳膊上。

  他虚扶一下,对俞星城笑道:“有些日子不见了。”

  俞星城行礼道:“裘大人放我来应天,不就是来试那炽寰会不会来找我么。果然如裘大人所料,那小畜生前些日子来了。”

  裘百湖望了她一眼,心里暗道:这丫头从来都是淡定聪明。

  裘百湖点了点头,坐在了上座。

  俞星城弯腰低头,像是给上峰汇报的仙官:“炽寰伤势已经长好大半,而我在街巷再度控制不住体内的谙雷符之灵力时,兄长恰好在附近。那炽寰便利用了我的失控,将雷暴放大数倍,而后又将我劫走。直到三日前,他还在我的住处。”

  裘百湖颔首,俩人一唱一和:“我听说那雷,便觉得可能是你,只是当时赶不回来,幸好没有伤了旁人。”

  俞星城:“那炽寰……”

  裘百湖:“无事,我自有安排。他估摸是想再次劫走你,但又怕惊动太大,所以放弃了。”

  一旁的俞达虞震惊了,连忙插话道:“裘兄!这怎么回事儿!”

  裘百湖怔愣:“怎么,我以为你是为了引出黑蛟,才特意大义灭亲,把家中女儿送给那黑蛟的啊。不过此女确实天赋异于常人,我将她救下后,听说她要参加乡试,就把她送到应天府来了。我去拜访你的时候,你只字不提……我以为你觉得她死了,伤心不已,自然也不敢开口。”

  俞达虞瞪大眼睛:“我什么时候把她——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!我当然没有把她送给黑蛟!我是让她嫁给温家了啊!”

  裘百湖演技真不赖:“温家?哪来的温家——难道那黑蛟自称温家?!……那我就更不能把她送回家了。难道我忍心看你吃官司么!”

  俞达虞结巴了:“吃、吃官司!”

  裘百湖摇头,痛心疾首:“俞弟把女秀才送去当妾,你可知这是什么罪!别说女秀才了,就是良家女,你收了重金卖给旁人家做妾,且不说街坊邻里议论你卖女,若官府有青天老爷,你也是要挨板子的啊!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很困苦……所以才急到要去卖女儿,可我不能让你因为一时蒙蔽,就被官府抓了啊!”

  俞达虞其实也理亏,但他没想到当年显得愚钝的裘百湖,如今一张嘴,嘴边说几句,就把他的“生活困苦”“卖女求荣”“知法犯法”全都给坐实了!

  裘百湖以前不是最不爱说这些口头上揶揄别人的话么?!

  裘百湖语重心长道:“俞弟,我好歹是北厂百户,看起来只是百户,但你也知道,北缉仙厂是什么地方,那儿的一个百户吃的是什么俸禄。你因为想再把女儿卖一次,就说什么女儿入魔,搞这么个误会,好几个人因为你这胡话跑了几趟,看在咱俩有过点渊源的份上,我也拉不下脸来罚你。”

  俞达虞惊了:“你还要罚我?我怎么就要再卖一次女儿,我——”

  裘百湖:“你心里自然比我有数些。不过我也不能看你这样堕落下去,入魔的不是你闺女,而是你啊!幸好这次北厂来办事的公堂就设在衙门的西院,你便同我去一趟,我会替你美言几句。”

  俞达虞挥舞着拐杖急了:“我去衙门干什么!”

  裘百湖理所当然:“当然是认罪伏法。你一介平民,卖了马上就要有官身的女儿为妾,是杖八十还是杖一百,那要看衙门的态度了。就怕是个女官管事,指不定要判你要流三千里,不过有我在,知道你一家子人都指望你呢,自然不会让你流三千里。”

  裘百湖说着,手揽着俞达虞的肩膀,像是强抓着他,往隔壁衙门正院去了。

  俞达虞慌了:“这都是胡话,又有什么证据!再说那温家少爷都是假的,又何谈——”

  俞星城行礼道:“小女可以托友人,从住处取来户帖页、婚契与乡试浮票。更何况今日我已高中做举人,您虽是生父,但毕竟是民,见了面也应该称我一声‘孝廉’。这事儿若是理不清,那我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官场上谋职!”

  俞泛猛地转过头来:“你!”

  俞三尖声道:“六丫头!你是要让爹死么!让你嫁给温家做妾不也是为你好!你从夫家逃走,还敢反诬告爹爹!”

  作者有话要说:第一更。

  第18章慢刀

  俞星城冷静:“若想治我逃家之罪,你不如先找到我的夫家。俞泛,我倒是建议你别插手,在缉仙厂和应天府衙门闹事,可不是小罪。今日放榜,大好前途就在眼前。若是这时候挨上官司,你仕途可就完了。”

  俞达虞挣扎起来:“裘百湖!你——你是不是还恨我!”

  裘百湖笑了:“我怎么会恨你。但北厂南下,此次有很多你的故人来了,恨你的人都在找你。吃几天牢饭,他们不至于进衙门去对你下手,我这也是为你好啊。”

  俞达虞表情惊恐了几分:“这都已经十几年!当年我也不是——”

  裘百湖笑:“自个儿哥们、兄弟甚至亲爹,本不该死的,被你的莽撞害死了。别说是十几年,就是到死他们都会记得。我这是在护你安危啊俞弟!”

  俞星城虽然不知裘百湖为何帮她,但裘百湖满嘴“我都是为你好”,她可从俞达虞嘴里听过无数遍,这会儿看他惊恐又吃瘪,她真是爽快了。

  俞达虞转头看向俞泛,他没了身份地位,全家除了俞星城以外,离官身最近的也只有俞泛了。俞泛可是他一手教导培养的好儿子,他不信俞泛会不为他据理力争。

  但俞泛却被俞星城的话说愣了。

  他拼了多少年,挨了多少骂,才能到道考这一天。

  爹这么多年,不都是为了他的前程么。

  那他更不能在这种时候犹豫。

  俞泛半晌才抬起手,对俞达虞道:“爹,这事儿毕竟是你做错了……”

  俞达虞两眼一黑,拐杖脱手两腿发软,被裘百湖和官差架着,朝旁边衙门去了。

  裘百湖临出了门前,还在说:“俞弟,我这都是为了让你迷途知返啊!”

  俞星城看他们出去了,轻声对俞泛道:“你自个儿选择不帮爹的,要是日后回头自觉无能,再把罪推到我头上,那你就是狗逼了。”

  其实这案子是池州府的案子,应天府虽是南京,但一般都不愿意管。或许是裘百湖打了招呼,对方也想跟北厂关系和睦,这案子判的很快。

  八十板子,关押七日。

  裘百湖一点也不想把人弄死,这八十板子打的轻轻重重,他端坐在堂前,只想看着当年在缉仙厂内排挤人的俞达虞,这会儿扒了裤子惨叫。

  只是他以为俞星城会想来看。

  但俞星城只是淡淡一句:“太吵,又脏了眼。”

  俞三在堂前被架住,哭喊到昏厥,在那儿一副誓死要报血海深仇的模样,对着裘百湖和不在场的俞星城诅咒。

  裘百湖还真不把这么个姑娘放在眼里。

  要本事没本事,要吃苦没吃苦,还没脑子。不是所有人经历苦痛都会成事儿。

  懒蠢的人只会在咒骂怨恨之后,只在嘴上跟人抱怨恼怒,依旧什么都不做。

  倒是俞泛比较让他在意。

  这俞家老二,显然是个内心很纠结的人,迂腐、自尊、挣扎、贪心、反省都混合在心里,责怪别人也责怪自己。这种人,情绪不稳,也活的痛苦。最后结果要不然就自我毁灭,要不然就想着赶紧毁灭别人。

  俞达虞挨了多久的打,老二俞泛就在大堂外磕了多久的响头。

  俞达虞从凳子上下来,屁股皮开肉绽。

  俞泛也抬起头来,脑门上血肉模糊,满脸是泪。

  裘百湖看了一阵,觉得没劲,就走了。

  回了西院大堂,俞星城还在那儿坐着,两位接她来的官差还给她倒了茶,坐在旁边与她聊天,显然对她都很有好感很和气,她微笑着回了几句。

  裘百湖摘了手套:“你不走?”

  俞星城:“我怕裘大人还有话想问我。”

  裘百湖点头:“确实。省的我再去让人请你了。”

  俞星城起身,揖手道:“不过在此之前,小女还有一事相求。入夜后,可否托官衙留门,带小女去牢中拜访一下父亲。小女……有话要跟他讲。”

  裘百湖眯眼:“你是觉得我这做的还不够。”

  俞星城:“裘大人与家父有些渊源,您今日此举也不算是为了我。小女还是要亲手行孝,才能心里舒坦。”

  裘百湖真想问问她“行孝”二字会不会写。他怪笑了一下:“好。我会让人帮你打点。”

  他手边那俩接她的官差,黑皮的叫戌三,四川口音的叫蜀六,说晚上来接她进去。

  那二人退下,裘百湖这才落在主座上:“恭喜俞姑娘高中啊。”

  俞星城:“不过是算科罢了,这点小功名,在裘大人面前可不敢提。”

  裘百湖:“算科?我记得你不是考的经学?”

  俞星城心里一顿。她嘴上从来没说过,裘百湖能记得,只可能是看过一眼她的浮票,而后就记住了。

  这男人真细心的可怕。

  俞星城装傻:“其实,好像是贡院录名时给搞错了。我在家中也会做点算科的题目,就稀里糊涂的考了算科。没想到还能得个功名。”她说罢,还一副自己幸运的模样笑了笑。

  裘百湖:我信你就有鬼了。

  这小丫头就是个心性坚定又爱琢磨的人精。

  她必定是嗅到了这次乡试有问题,所以坚决不掺和,强行考了个算科出来。

  裘百湖没跟她兜圈子:“吕阁老在翰林院时的一位下属,姓曹,是今年的主考。也是他决定要用顶名的方式,让出十六个名额给吕阁老的乡人。这曹主考,是没安好心。他是得了朝中党派的令,来扳倒吕阁老。那十六个被顶替的生员,都是他那做仙官的岳父,帮忙联系的。这十六人压根不在乎今年考不考出来,就是要把事情闹大,等吕阁老下了台,他们有的是好处。哈,不过他们也没想到要挨这么毒的打吧。”

  这倒是跟俞星城想的差不多。

  裘百湖看她表情并不吃惊,眉头一皱:“你猜到了!”

  俞星城笑着摇头:“怎么会。”

  裘百湖眼睛眯起:“不,你就是猜到了。我说起来后,你没一点吃惊,反而是心里仿佛觉得跟你想的都对上了。俞姑娘,别装了,我是个识修。”

  俞星城看他彪悍且狠辣的杀人模样,以为他是个体修。这会儿也不好辩驳,点头道:“我与几个友人谈起来的时候,猜测到了一部分。只是,为什么我也被顶名了?”

  裘百湖:“显然曹主考手下的别人,也想趁着风,帮一下自乡的考生,就多加了一个顶名的人。挑来挑去,仙府出身,家世不行,又是女子的你就很合适。”

  俞星城点头:“不过,如今也没法深究了。”

  裘百湖盯着她,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:“白莲教也掺和进来了,那曹主考和他的岳父,是要把事情闹大啊。而且,察觉到事情内幕,想要跟着搅浑水的人可不少呢。我倒觉得,炽寰都想来搅一搅这浑水。”

  俞星城摇头: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炽寰确实常来找我,我们却不多聊。他脾气臭的很,说不了几句就骂人。我本来就被他狠狠欺负过,这会儿是又怕又不敢言,他偶尔躲在我屋里,我也只能受着气。”

  裘百湖:……就你这折腾俞家人的本事,还能受气?

  裘百湖:“如果炽寰要你跟他走,我建议你别去。他笼络了不少崇奉十一年逃出来的妖魔,不知道谋划些什么,不是你能应对的。”

  俞星城点头:“我如果可以选,当然不会跟他走。既已经中举,我自然想要做官。但很多时候,我的意愿并不重要,我无力反抗,也只能任人摆布了。”

  这少女很喜欢用“温顺”“柔弱”“无力挣扎”的挡箭牌来掩饰真正的自己。裘百湖并不反驳。

  他倒是觉得惜才。

  缉仙厂缺的不是会杀人的仙官。

  而是这种扛得住事,动的了脑,什么时候都不惊不慌,大事小事都在心里盘算的人。他此事办完,怕是来年就要升迁了。到高位,却手底下没有堪用的人,他倒是生了拉拢这少女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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