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_盲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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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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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顾飞白回到了莱县,也算是衣锦还乡。没有大张旗鼓地招摇,她也没让仆从跟着,只雇了一辆黄包车。车身晃动,她默默环顾四周,眼前渐渐浮出一层淡白的雾霭。田地,屋舍,街巷,仍如旧时,到底只是个小小的城,十年来,竟没有太多的变化。

  顾飞白绾发,雪面,黛紫缎面旗袍,裹着紫貂裘,一截身段掩盖在其中,是富人家的太太。她有一双波光滟敛的眼睛,很美。

  听她说到沈家,不由一愣,“沈麻子家?那家早绝了户,沈麻子死了,只有他老婆还在。只不过,现在也疯疯癫癫的了。”

  这下轮到顾飞白怔了怔,她不由逼近过来一点,“人都死了?”嘴唇一开一合,樱桃红的口脂,衬着苍白的脸。波光凝结成冰,路人缩了缩头,觉得这个姑娘像个画皮里的艳鬼,美是美,就是没有人气。

  “也差不多了。”

  飞白又拉开坤包,几枚大洋哗啦甩过去,很自然的颐指气使。她的手指在烟盒上一顿。

  “把你知道的,说给我听。”

  “这一家,也是冤孽呀。”

  沈麻子夫妇卖了小黛,自己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。世道很乱,到处都是流氓,只要手里拿着把刀或枪,在穷乡僻壤的地里走哪儿都是大爷。为了眼前三亩地横尸田地,飞白对沈麻子没有一丝同情。

  小黛被牙婆带走了。临走的时候,哭得嗓子都哑了。

  飞白静静听他说,听他说沈家绝后,那一瞬间脑子一空,好像被连根拔了起来,不由昏乱而迷惘。眼前又浮现出小黛的身影。

  盲女小黛个子不高,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服,辫子搭在瘦弱的肩头,偶尔耳鬓插一朵小白花。她向她走过来,颤颤巍巍抱着堆满了衣服的木盆,一双柴干一样的腿,总是布满伤痕。她仰着小脸,两颗大大的黑眼珠里流淌着水,目光凄凄惶惶,看了叫人心疼。

  看相人说她面相不好。眉短,又太纤细,眼睛下面一点泪痣,嘴角旁边有泪窝。手相也不好,右手是断掌。他捻着胡须道薄命人的那一刻,飞白的心头一震,大声说,你胡说!她怒视着算命先生。

  小黛怎么会薄命,她长得那么好看,笑起来那两个小窝盛了蜜,所有人都说她乖巧讨喜,怎么会是薄命人!看相人摇头不语,眼里有怜悯。命数在天,不由人。

  飞白才不理会,拉了小黛就走。小黛磕磕绊绊地跟着。

  “小黛,你别信那个山羊胡子。他要是能算出自己的命,早就飞黄腾达了,这样落魄,还算别人的命呢。”飞白蛮横地道。

  小黛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,一下抱住飞白,脆生生道,“飞白不信,我也不信。”一脸憨直的神色。于是她的恼怒一下烟消云散,笑着刮了一下小黛的鼻子。

  小黛是个乖孩子,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温驯而瑟缩的面孔,只有在飞白面前会稍显出孩童活泼的一面。飞白一直担心,像她这样柔懦的模样,别人一定会欺负她的。于是她护着她,好像农夫护着地里瘦弱的秧苗,渐渐地,对这秧苗生出许多怜爱来。

  街坊的孩子就喜欢欺负身上有残疾的人。疯子,傻子,但凡弱者,都是他们玩乐的对象,和一只鸟,一只青蛙没什么区别。有人扯她的辫子,或是伸脚绊倒她,小黛身上的衣服溅上脏污,出现一点破损,回家之后又是一阵打骂。小黛也试图反抗,但一个身单力薄的盲女,怎么能敌得过一群人?

  飞白不声不响地练了弹弓。别家小姐的素手,都用来穿针引线,或是临镜梳妆,飞白偏不。她有着烈火一样的性子。拉开弓弦,一双眼睛沉静而专注,一打一个准,熊孩子们嗷嗷乱叫,连滚带爬地跑了,飞白这才得意于自己的战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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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乌龟王八蛋,下次再来,非打瞎你们的狗眼。”她将弹弓绑在腰上,女土匪一样站在那里,也没人当她的话是玩笑。

  “飞白像女将军,威风凛凛的。”小黛笑嘻嘻扑到她怀里,歪着脑袋笑道,“说书先生不是说,将军见到敌人,手里板斧一抄,嘴里嚷着‘呔,来者何人’吗?”说着她举起双手乱挥,张牙舞爪。

  抄着板斧的将军。飞白忍不住大笑起来,她连连捏着小黛的脸蛋,“哪有抄板斧的将军,还不如挥一挥鞭子,多神气。”小黛知道自己说了笑话,反倒不好意思起来,埋在她怀里,怎么喊她都不抬头。

  拿鞭子的女将军……顾飞白想起十多年前的笑语,刚要一笑,却又慢慢地顿住。

  她慢慢踱步,望向那条护城河,依旧是当年模样。太阳照着,粼粼闪着银色波光。

  河边石阶有一团影子,搓衣服,哼着江南的小调。轻轻细细,飞白侧耳听着,冷凝的神情逐渐柔和。她看着那浣衣女,心头一动,轻轻喊了一声“小黛”。

  “诶,你找谁?”浣衣女惊讶回过头,小小的脸庞,蜜糖色的肌肤,一双猫儿般明亮有神的眼瞳。

  不是她。飞白失落。

  当年小黛也在河边洗衣服。飞白托着糕点,小黛就着她的手低头吃一点,簌簌的米粉撒在衣襟上,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一舔手心,痒的很。她好像巢里营养不良的雏鸟,张着嘴嗷嗷待哺,绒毛还没长齐,更别提飞了。飞白十分怜爱她。

  “好吃吗?”

  小家伙点点头,脸蛋红了点。她声音怯怯的。“我想那个糯米核桃了……”

  好家伙,只想核桃,不想她。飞白笑着抱她,小黛在她怀里蹭蹭,她说下次回家给你带。不过你也不能白吃我的,要给我吹叶笛儿,作为交换。小黛点点头,也笑了。

  下次?她想的真美,没有下次了。回家时,一顶花轿要接她送进何旅长的公馆做姨太太。银闪闪的大洋作聘礼,顾家人个个都喜笑颜开。

  “小姐摊上贵人了。”

  她看了看,二话不说转身就走。有丫鬟拦她,一枚削尖了的簪子立刻抵着她的喉咙。丫鬟身子一软,被她扶住。

  飞白的眼里火光四溅,推了丫鬟一把,厉声道,“去,告诉那群老匹夫,我要给自己添嫁妆,三天之后自会过门,谁要逼我,我死给谁看!”

  小黛又哭了,泪沾湿鬓角。她紧紧抓着她的衣服不放,生怕她会飞走一样。飞白吻了吻她,将手探入桃花源,一瞬间想要带小雏鸟飞走。可是飞往何处?怎么护着她?倾巢之下,安有完卵?飞白逐渐冷静起来。她想要把小黛作为她过门的丫鬟一起跟着,沈麻子坚决不肯,只因为没有油水可捞。

  这样的兄嫂,她走了,小黛的日子只会更加凶险。可怎么办呢。飞白十分忧愁。

  她被迫戴上沉重的凤冠,脸上涂上浓艳的胭脂。珠帘下垂着眼睛,没有喜色。大红的对襟褂子和百褶裙,裙带系着一串串小金铃铛。爆竹声噼里啪啦,唢呐声呜呜噎噎,也听不见铃铛声了。

  “新娘子可真美。”她听见她们嘀嘀咕咕。飞白别过身去,她拒绝融入这样的喜乐中去。空气里洋溢着爆竹燃尽的硫磺味,人人都在笑,飞白恨不得擎一桶滚水,将他们通通烫死。

  喜婆要送她上轿,她也不顾斯文,呸一声,吐了她一脸唾沫星子。小黛颤巍巍扶着她,直到进了轿厢也不肯松手。“回去吧,乖小黛。”她心中哀恸,极不忍心。小黛犹疑着,终究松开手,拄着手杖一点点向前挪,竹竿敲着地,也声声敲碎了飞白的心肝。

  等我回来接你,小黛!

  那一年,她十七岁,小黛十四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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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飞白坐在轿子上,一晃一晃,四四方方的轿身如平地升高墙,将她的一生困在里面。飞白觉得喘不过气来,她是喜爱阔朗的人啊,怎么可以就困在这个轿子里!

  她掀开帘子,黑压压的人,哪一个是她的小黛呢?飞白看不见,却听见一声声哀泣,在鞭炮唢呐声里,四面八方逼过来,刺入心里,扎出一个个血洞。她的小黛,一定在哭吧,可是哭久了眼睛会疼的。以后,要如何?能如何?

  飞白咬着唇,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。她捂着胸口,靠在轿子里无声饮泣,似乎要倾倒尽一辈子的眼泪。胭脂染红了手帕,飞白将它揉成一团。

 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,轿子停了。登登登的脚步声很均匀,打桩一样踩在飞白心上,何弘武掀开了帘子,那个黑黄脸皮的男人用一种贪婪的,豺豹一样的目光打量着她。以后这是她的丈夫。

  飞白回应他的,则是一种冷而空的眼神。没有感情,没有起伏,也没有局促,穿过珠帘,很远,比天边的月色还凉。男人抱起她,飞白浑身僵硬,嫌厌地侧过头。

  接着就是颠倒狂乱的世界。那滚热的腥臭的巨蟒似的重量蠕动爬上身来,交缠着把她拖入地狱。飞白的喉咙滚烫,发不出呼声。女人迟早有这一遭,她并不是害怕。只是心痛如焚,有许多宝贵的东西在这一刻荡然无存。

  他轻轻地抚摸上她的脸,倒不是出于怜爱,而是摩挲着新鲜的玩物。

 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**传来,她震了一震,咬紧了牙关,浑身湿漉漉,头发一绺绺黏在脸上,从里到外泛着难闻的汗气。那张黑黄的长方脸儿更近地凑过来,飞白的脖子紧绷着,眼前朦胧一片,只有昏黄的光线交错,一丝风也没有,静悄悄的生息毫无。身下的床褥皱成一团。

  小黛,小黛。

  飞白放不心下她。她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哭泣,跌坐在地上,浑身青紫,遍体鳞伤。飞白急切伸手,想拉她,那小小的人倏尔不见,一睁眼就是天明。身侧是男人赤膊朝天的躺着,鼾声雷动,一双粗野的眉像两把刀子,摆在眼前,越来越讨厌。飞白翻来覆去,终究在一身酸痛中不由自主地睡过去。

  她想回家看看小黛的愿望还是落空了。顾飞白是旅长盛宠的四姨太,哪里能抽身走开。后宅里的姐姐妹妹笑脸相迎,新人飞白成了最小的那个“妹妹”。

  飞白觉得冷,为自己那荒芜如同无声戏的人生。/p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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